我所乘坐的火车的快速的在两排整齐碧绿的树中穿行而过，而远处的小镇，却迟缓地一直待在窗边，让人产生其实绿影掠过不动的火车的错觉。高速铁路驶过的大地，刚刚经过春雨的洗礼，显得油光顺滑，之前稍微再北一点，偶尔能见到大片种植的金黄油菜花海。随着火车的前进，位置越来越南，窗外的风景也就变为了层层低矮的丘陵。这也就代表着，离我的故乡，越来越近了。
阳光淡淡的撒在每一处低矮的丘陵之上，恰到好处的明亮，让山坡好像成为了绿色的地毯。虽然乍看一片绿色，可是却略有不同，榕树是墨绿的，荔枝树是嫩绿的，而竹子是翠绿的。至于小草，则是黄绿的颜色。深深浅浅的绿，就像明明暗暗的光。
而我，却无心欣赏这美好的景色。
我在火车上坐了多久，保持一个姿势坐在这儿多久了？恐怕也没有多久，手机上的日历显示，刚刚过去了一天。但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了时间观念，时间就像浑浊的粘稠液体，从我身边不知不觉平缓流逝而过，也不知不觉地给我带来精神上的疲惫。除此之外，周边的乘客换了一批又一批，行李架上的行李颜色变化了很多次，我都一点感觉都没有。
正是心中的波澜起伏，才会让周围的一切风平浪静的吧。
从上了火车开始，我就没有闭眼休息过，心中不断浮现着种种曾经真实存在的美好回忆，那是这么美好，简直就像是虚幻的梦境，现在，这一切荡然无存了，我已没办法再次亲身体验，只好一遍遍如同重复读盘一样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放着，企图想起一个新的细节，却一无所获。留下被读取直至扭曲的破碎回忆。
每眨一下眼睛，长久没有睡眠的干痛与想哭泣的酸涩就会一齐袭来。每稍稍移动一下躯体，僵直的肢体总是不听使唤。而每当我回忆起她的事，我的胸口就隐隐作痛，由内而外，仿佛什么感情要溢出来的暴涨的剧痛。
我和她，在那棵树下……
脑海里，出现这个场景。
本来只是普普通通的场景，却因为特殊的背景，被特殊的人记忆深刻。不管经过多久，多少年后，或是在一个荧光一明一灭的夏日之夜，或是一个寒风萧瑟吹过的秋日午后，特殊的人的特殊记忆会再次浮现。那时的记忆可能已经不会如当初一样清晰和伤感，之后成为欢乐的复述，奇妙的老故事。
但现在的我绝对做不到。尽管我也试着淡忘，可是根本做不到，那个约定，那些回忆，就像针刺一样，不时刺痛我的心。那刺痛把试着变得麻木的我点醒。
火车缓缓减速，速度显示器上的数字慢慢变小着，窗边的景色也变为了灰色的城市——鳞次栉比的高楼和竖直的信号塔。
最后，火车驶进了站台。感谢乘坐的提示响起，代表着旅程已经结束。身边的旅客纷纷站起，拿下自己的行李，急急忙忙走下列车。我依然呆呆地望着窗外，似乎这辆列车根本与我无关，我以为我已经走下了列车，留在这车厢里的，是我的残影。
人是自诩为理智的生物，却也正是因为这理智，产生了情感，进而产生各种错觉。
我和她，也是来过这里的吧？我仿佛看见了她正在窗外挥着手，长长的黑发随风飘荡，遮住了她大半脸颊。可她的面貌，我却记得一清二楚，小小的樱色嘴唇上，有着精致的鼻子，长长的睫毛，在会说话的眼睛上忽闪忽闪……
那幻想出来的景象竟是如此短暂易逝，车站的月台上，不过仅有人来人往而已。火车内的事物，通过玻璃的成像，与窗外的人来人往混杂在一起，形成迷离的幻象。在这迷离的幻象之中，我也看见了自己。脸色苍白，双目无神。我瞪了那个人一眼，理所当然，他也回瞪了我。这滑稽的场景逗得我突然笑了一下。
“你终于笑了一次啊……”一个温柔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，随即，我的视野中出现一张微笑的脸。
我沉默着，没有说话。
“虽然很抱歉，但是要下车了。”
“是吗，那就下车好了。”太久没喝水的嗓子发出干哑的语音。我环顾车厢内，发现仅剩下了我们两人，的确该下车了。
我抓住桌子边缘，想撑着桌子站起来。胳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，双腿酸痛的几乎无法站起。我只能将身体撑起一点点。
她把她的手臂伸到我的肩膀下面，架住了我，把我扶了起来。
“抱歉啊，让你……”
“这点小事，不必客气的……倒是你真的没事吗？”
“有没有事，我自己也说不清楚。”
“是吗。”
没想到，她竟接受了我这个连自己也觉得牵强的回答。
我看了她一眼，发现她眉毛微微蹙起，用担忧的眼神看着我，就像是又什么话想说。
于是，她就这样搀扶着我下了火车，一下车门，南方的温暖就扑面而来。这温暖也提醒着我与那个地方越来越近，我的心仿佛就要被这温暖融化。苦涩的感觉在胸腔中弥漫开来。
距离我的目的地，也就只有几十公里了，自己在一天之前，还在遥远的北国，现在，已经处在这熟悉的地方。凭借人类的科技，在一天之中，移动了几千公里。有一种不可置信的迷惑。四周，嘈杂的人流与机械运转，在每一处城市里都如此相似，竟没有什么区别。明明，周围的所有人和所有事物都不相同，为何总体感觉没有区别？应该，根本没注意过的平凡事物，是看不出什么变化的吧。
对我而言，虽然觉得两地相似，但心里有着模模糊糊的界限。不是表格里白纸黑字的两部分，却能明确表示出两地的不同。
那应该就是对这个地方的回忆吧。可具体是什么回忆？
我竭力想要想起，心痛，还是不断袭来。
我要干什么？在这个地方？
对了，是为了履行约定。一个只有一个人还能遵守的约定。
想到这里，我不由得加快了自己的脚步。
似乎是感到我有了些力气，她轻轻的拿开手臂，接着走到我的面前，双手握拳，不自然的垂在身体两侧，头微微低下。仿佛在抑制心中的激烈感情。
“没事了吧？”她用僵硬的声音说。
“嗯，我没事了。”
“这样就好了啊……”
她叹了口气，把头抬起来，大大的眼睛里闪着泪花，眼角微微泛红。我马上把头给扭开。
我明白，自己不想再看了。
“如果真的这样，就好了啊……”她微弱的声音，我几乎听不见了。
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负罪感。
我的手，轻轻放在了她的肩上，她小声叫了出来。
“很抱歉，请再等我一次，等我很短的一次，虽然我知道这很敷衍与不负责，但请你……”
“你不用说了。现在就这样吧。你有事去干不是吗？赶快去吧，我们很快能再见面就好了。”话音平静但微微颤抖。
她甩开了我的手，转过身去，我看不见她的脸，只见她的齐肩短发微微颤动着。我好像能听见她的哭泣声。
“再见。”
“嗯……再见。”
她走开了，混入了灰色的人群当中，就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，
我的腋下，还有她刚刚搀扶的感觉现在，变成了强烈的异物感。让我难以想象，之前的我们还在互相搀扶着前进。
我刚刚说的话并不合适吧。身为一个男性，还是她的男友，不应该就放着她这样走掉。更不应该说出后宫男主一样的说辞。
那就像是抛弃她的借口。
你很了不起啊，不管出于什么原因，可以多次随随便便抛弃一个女人让她自己去痛苦。我的心里有这样的声音质问过自己。
是啊，不论如何，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内，不应该自己珍视的人受到伤害。
我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却不断地伤害着他人和自己。
文艺作品里的男女主角，是可以相隔两地，心中的爱丝毫不受影响。可我是现实中的人，我想和你同处在一个时间，共享同一空间。如果做不到的话，我就会去寻找替代品，可没用的我，始终不能忘了你。
所以我才会在这里。
我刚刚又能说些什么呢？到现在，我不能撒谎，就像我之前一直对她做的那样了。那种明显的应付式的句子，可能就是当时我唯一可以说出口的。
可是她真的可以接受吗？像接受我之前的无数谎言一样，再次接受吗？
我本能的感觉，从现在开始，恐怕已经没那么简单了。
但我心里，真的十分抱歉。我还有自己的诺言，即使只剩下我一个人，我也要履行它。我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很多了，再多一点，也无所谓吧。
火车运行的声音，伴随着人的脚步与谈话声，渗透进我的心房，回响起一丝落寂。可能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，但一切都该结束了，我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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